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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胡海巖：大學綜合改革破題的思想基礎

 

。。當前的大學綜合改革，除了改體制、改機制，還必須改思想、改觀念。

 

　　思想觀念和體制機制轉變的程度和速度將直接決定大學發(fā)展的質量和效率。

 

　　在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進程中，徹底破除小農意識的思想桎梏是題中應有之義。

 

　　“三個和尚沒水吃”，是人們對計劃經濟時代發(fā)展模式的形象描述和深刻反思。因此，我國各行各業(yè)的改革都從引入競爭機制開始起步。但隨著改革逐步深入，人們思想觀念中的小農意識又開始登堂入室，導致了許多更復雜、更深層次的發(fā)展難題。面對國家提出的“雙一流”建設任務，我國眾多大學已啟動和實施綜合改革，急需尋找新的破題之策。

 

 

　　我國獨特的歷史發(fā)展軌跡決定了小農意識在全社會具有根深蒂固的影響。改革開放以來，雖然人們頭腦中的小農意識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但并未滌蕩干凈。時至今日，它還普遍地存于現(xiàn)實社會中，對人們的思想和行為產生著深刻影響，極大地阻礙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縱深發(fā)展和國家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

 

　　2015年，《中國科學報》刊登了一篇題為《“累死干部也扶不起典型”為哪般》的文章，講述了改革開放第一村——安徽鳳陽小崗村實施“包產到戶”后的成就與困惑。 
 

。。歷史上，小崗村自然條件差，生產水平低，年景不好時村民便敲著“鳳陽花鼓”外出乞討。1978年，該村18戶農民冒險摁下手印，分田到戶單干！農民生產積極性得到釋放，小崗村第一年就越過溫飽線，兩年后則成為全國農村改革的模范樣板，“包產到戶”解決了億萬農民的溫飽問題。然而，單干的力量在迅猛發(fā)展的社會生產力面前日漸微弱，小崗村步入“一年跨過溫飽線，三十年未進富裕門”的迷途，只能依靠政府撥款等維持樣板村形象。

 

　　2004年，安徽省委選派沈浩主政小崗村，力圖整合資源，壯大集體經濟。他引進大學畢業(yè)生，加強村領導班子建設；加強教育和科普，動員村民集中土地、合并開發(fā)。遺憾的是，村民們走不出小農經濟的桎梏，滿足于溫飽有余的生活，對協(xié)作生產心懷疑慮，致使沈浩倡導的合作農場始終未成氣候。更可悲的是，沈浩在超負荷工作的拖累下心力憔悴、積勞成疾，帶著滿心的不舍、不甘和不解撒手人寰。

 

　　在工業(yè)界，被小農意識影響的例子同樣不勝枚舉。企業(yè)間的無序競爭、缺乏協(xié)作，大量項目的盲目上馬、缺乏統(tǒng)籌，攤薄了很多行業(yè)的利潤，到頭來傷害企業(yè)本身，甚至打擊了整個行業(yè)。

 

　　例如，在汽車行業(yè)，全球幾大巨頭已進入合作共贏階段，“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已成為行業(yè)的主流。而在我國汽車行業(yè)，卻呈現(xiàn)相反景象。幾年前，上汽和南汽相互競爭并購英國羅孚，互抬價格，陷入“囚徒困境”。結果一家得到品牌和生產線，一家得到知識產權。這仿佛兩個人競購一雙鞋，一個人得到了左腳的鞋，另一個人得到了右腳的鞋；而兩個人不得不為自己買的一只鞋，去另配一只。結果兩家公司推出的產品同質化嚴重，在市場上相互纏斗，經營慘淡。最終兩家公司艱難地做出合并的決定。

 

 

　　政治經濟學的經典論著中這樣定義小農意識：“指為滿足個人溫飽，在一小塊地上自耕自作，無約束、無協(xié)作、無交換而長期形成的一種思想觀念和行為習慣……形成很大的保守性，本能的排斥變革，缺乏主動進取精神……決定了人們的思想方式的經驗性、直觀性和不系統(tǒng)性”；并且指出：“小農意識是個體的，但卻是普遍的，它作用于農民，影響于全社會。時至今日，其傳統(tǒng)至今依然對中國社會各階層的人的觀念有所制約”。

 

　　我國的改革起步于農村，萌芽于小崗村，經歷了從效率低下的大鍋飯時代，到改革后產能迸發(fā)的個體階段，再到競爭加劇的優(yōu)勝劣汰階段，以及當前協(xié)作整合的艱難轉型。我國大學的改革進程同樣如此，也同樣受到小農意識的困擾。

 

　　首先，外部需求的增長刺激了我國大學的知識供給。文革結束、高考恢復之后，大學教師重新走上講臺、啟動學術研究。隨著改革開放，經濟社會快速發(fā)展，高等教育大眾化的要求促使大學經歷了大規(guī)模擴招，人才培養(yǎng)任務量倍增。與此同時，國家科技體制改革逐步推進，諸多亟待解決的科技問題要求大學更多參與攻關，為經濟社會發(fā)展提供智力支撐。面對快速增長的社會需求和捉襟見肘的辦學經費，大學開始打破“大鍋飯”，通過設置課時酬金、組織計劃外教學、承接橫向工程項目等方式，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增加了辦學活力。

 

　　其次，我國大學之間、大學內部通過加劇競爭滿足知識供給。近二十年來，國家通過“211”工程、“985”工程等對一批大學持續(xù)加大投入，地方政府也以不同形式向大學注入資源，大學同產業(yè)界的聯(lián)系日益密切。面對爭取資源和社會評價的壓力，大學之間的競爭日趨激烈，大學內部不得不強化“包產到戶”的競爭機制。例如，各大學通行的考核體系，對教師個體承擔的教學工作量、科研經費額、發(fā)表論文數(shù)劃定下限，追求更高的產出效率。

 

　　然而，隨著社會的迅速發(fā)展，改革步入深水區(qū)。和小崗村的村民一樣，教師單干的成效很快釋放完畢。在世界科技和教育發(fā)展的大格局下，在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的嶄新要求面前，我國大學改革與發(fā)展中的深層次問題日益顯現(xiàn)，已嚴重阻礙了辦學質量的進一步提高。近年來公眾對我國大學育人質量和學術水平的質疑聲一再響起。大學決策者、管理者也像沈浩一樣產生著困惑：花費了很大心血，投入了很多資源，推行了很多激勵政策，卻總是收效甚微。許多舉措往往在落實過程中遇到阻力，被困在同基層院系、干部和教師反反復復的“博弈游戲”當中。追根溯源，我們已經看到，改革的阻力來自小農意識。當前的大學綜合改革，除了改體制、改機制，還必須改思想、改觀念，否則難以建設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

 

 

　　在我國農民的傳統(tǒng)觀念中，“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是令人神往的溫飽生活。自然而然，農村經濟就脫離不了以戶為單元、無規(guī)模經營，相對封閉、抱殘守缺的狀態(tài)。在當今我國一些大學中，“三學分的課、三個研究生、三十萬元的橫向課題經費”則成為不少教師頗為得意的工作狀態(tài)，也令這些教師安于現(xiàn)狀、止步不前。長此以往，對大學這個整體來說，追求卓越、勇于創(chuàng)新的文化氛圍只能淪為空談，正在謀劃和推進的綜合改革也必然舉步維艱。

 

　　從實踐上看，大學綜合改革正由于部分干部和教師的小農意識而面臨挑戰(zhàn)。例如，不思進取、小富即安，胸無大志、得過且過；又如，無利不為、少利少為，投入不足、工作消極；再如，擅長對別人評頭論足，不會解決自己遇到的問題。除此之外，小農意識的一些其他特征，像“缺乏協(xié)作、宗派親族、固步自封”等，在大學的部分干部和教師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體現(xiàn)，有的甚至根深蒂固，給工作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

 

　　以人才培養(yǎng)工作為例，近年來我國大學的資源投入、激勵政策不可謂不多，成效卻不是十分滿意，原因還是出在思想觀念上。大學的干部和教師必須要有強烈的圖強意識和社會責任，而不是把本職工作當作無利不為、少利少為的謀生手段。再以師資隊伍建設工作為例，不少大學一直難以克服近親繁殖的慣性。雖然選留的本校畢業(yè)生當時是優(yōu)秀的，在短期內也有助于學校保持學術特色，但從長期發(fā)展看，這勢必引起學術上的退化，不利于博采眾長和學科交叉，甚至阻礙創(chuàng)新和持續(xù)發(fā)展。在當前我國大學的綜合改革中，倘若不能首先克服和糾正這種封閉、排外的陳舊思想，學校的路將越走越窄，宏偉藍圖將無從實現(xiàn)。

 

　　從理論上講，可以用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運動規(guī)律來理解轉變思想觀念對于當前我國大學綜合改革的關鍵作用。對于研究型大學來說，學校既是知識的生產者，又是知識的傳播者。其育人、科研等工作產出效率的提升代表了其生產力的發(fā)展，并引起內部生產關系的變化。學校的上層建筑（包括思想觀念、規(guī)章制度、組織架構等）也必須隨之發(fā)生變革，否則就不能長期存在。與此同時，上層建筑并不僅僅消極地反映和適應經濟基礎。相反，當積極的思想觀念牢固樹立起來、先進的體制機制完善建立起來，就會對創(chuàng)造知識、傳播知識產生巨大的反作用，促進學校的發(fā)展。

 

　　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之間這種相互作用推動著一個組織治理體系的不斷完善以及產出水平的螺旋式上升。在我國大學中，原有的小而散、不信任、不協(xié)作正與學術創(chuàng)新的新形態(tài)、新特質背道而馳。今后一個時期，思想觀念和體制機制轉變的程度和速度將直接決定大學發(fā)展的質量和效率。與體制機制的變革相比，思想觀念的轉變往往要慢許多。但思想觀念與體制機制之間密切關聯(lián)、相互制約，思想觀念的轉變需要通過體制機制來得以實現(xiàn)，而體制機制的改革需要思想觀念來提供深層次的內生動力。因此，干部和教師對改革的自覺意識越強烈，體制機制改革推進就越順利，整體產出水平的提升就越有成效。

 

 

　　小農意識的種種局限性，與已步入工業(yè)化中后期的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不相適應，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愿景更不適應。對于我國大學，尤其是國家和人民寄予厚望的重點大學而言，在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進程中，徹底破除小農意識的思想桎梏是題中應有之義，做到這一點應當遵循以下的基本路徑。

 

　　一是保持辦學的高度開放。小農意識所寄生的環(huán)境往往有一個顯著特征：“活動范圍狹小，社會交往局限于宗法血親和地緣，缺乏廣泛的社會交往與社會交換。”當今我國大學中，相當一部分學科、學者“具有濃厚的自我中心意識和圈子意識”。一方面，對自己的學術研究盲目自大、孤芳自賞；另一方面，對“圈子”以外的人和事都持懷疑、排斥甚至敵視的態(tài)度。為了建設一流大學，必須致力于打造全球化的學術交流與合作網(wǎng)絡，通過激勵機制和輿論引導鼓勵師生走出校園、踏出國門、打開眼界，通過持續(xù)、穩(wěn)定的堅持開放辦學政策，讓來自各方的先進思想、優(yōu)秀文化、學術信息在大學校園中傳播，不給小農意識提供滋長的環(huán)境。

 

　　二是抓好學術團隊的建設。小農意識所處的環(huán)境還有另外一個顯著特征：“生產的基本單位和組織為家庭，自給自足，缺乏廣泛的社會分工和社會聯(lián)系。”學術團隊是大學履行育人、研究等職能的基本單元，學術團隊的建設應當避免“家族化”。在我國大學中，往往越是歷史悠久、學術地位高的團隊，其學術隊伍的“近親繁殖”現(xiàn)象就越嚴重，對團隊創(chuàng)始人的“祖先崇拜”也導致團隊成員依賴性較強，缺乏自主開拓的魄力。為了建設一流大學，既要培育具有戰(zhàn)略眼光、德才兼?zhèn)涞膱F隊帶頭人，未雨綢繆，做好梯隊建設，保證團隊后繼有人；又要通過優(yōu)化團隊學緣結構，從組織構架、學術思維、研究習慣上打破陳舊格局，產生新的交叉融合，形成生物學意義上的雜交優(yōu)勢。

 

　　三是培植優(yōu)秀的大學文化。大學的精神和文化是大學最關鍵和核心的價值，一流的大學文化是一流大學最根本的體現(xiàn)，而小農意識與之存在根本沖突。高水平的學術研究是敢于冒險和探索未知的崇高職業(yè)，而小農意識所形成的狹隘、偏執(zhí)、不思進取、懼怕競爭等文化心理都與優(yōu)秀的大學文化背道而馳。為了建設一流大學，必須堅決克服小農意識產生的各種惰性，引導師生不斷思考前沿問題、重大問題，站在國家和民族的高度謀劃自己的發(fā)展；要大力弘揚科學精神、創(chuàng)造精神、批判精神等有益的文化元素，逐步清除滋生小農意識的文化土壤。

 

　　四是注意方法的循序漸進。在破舊立新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清醒地看到，小農意識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盡管它在總體上同國家工業(yè)化、現(xiàn)代化的進程相抵觸，但它也有獨善其身等方面的積極要素。我們應該細心和耐心地使它融入現(xiàn)代大學的精神和文化，應當努力創(chuàng)造條件，因勢利導，使它逐步改變，決不能采取粗暴的辦法予以橫掃。否則就是以小農意識來反對小農意識，以小農意識來改造小農意識，結果只會使小農意識對一流大學建設所起的消極作用更加膨脹。

 

　　可見，大學綜合改革破題之處就在于勇于自我革新的群體意識。大學的干部、教師必須先從理念上動刀子，在思想上擰成繩子，并在工作中持之以恒地加以改進，綜合改革才能順利進行。

。。（資料來源：中國高等教育微信公眾號  2016年04月22日版）